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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导演刘伽茵:《不虚此行》的生活镜像,真实美学与生命体验

更新时间:2025-01-06 16:57  浏览量:1

嘉 宾

刘伽茵|北京人,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副教授,电影《不虚此行》导演、编剧。

采 访 者

北京人,北京舞蹈学院创意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电影理论与批评研究;

何清怡

浙江台州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生;

戴 琪

山东青岛人,导演、编剧,中央戏剧学院博士后(在站),《悬崖之上》《一秒钟》《坚如磐石》等电影的纪录片导演,网剧《致我们暖暖的小时光》《恋恋江湖》编剧,主要从事影视理论与批评研究。

《不虚此行》(2023)作为导演刘伽茵的最新力作,通过对生命故事的温情书写,传递了对普通人人格尊严的尊重与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不仅在内容上实现了对真实生活的细腻复现与深刻演绎,更在表达层面成为她个人精神世界的自传与自省。本文旨在回顾刘伽茵从早期《牛皮》系列到《不虚此行》的创作轨迹,探讨她如何在作品中巧妙融合真实性与艺术性,拓展剧情片与纪录片的边界,以及这种融合如何提升影片的美学价值,并以其对生活本质的关注与思考赋予影片深远的社会意义。

1

题材与内容:文学叙事、生活镜像与元电影

(一)文学性与元电影

刘祎祎:在您的《不虚此行》当中,看过的观众能体会到影片中的这种文学性很强,您是有意为之吗?或者说如何保持电影当中的文学性呢?

刘伽茵:我确实没有觉得(文学与电影)有高下之分。文学性它到底是什么?其实很难讲,比如我的摄影指导看完剧本之后会强烈感受到文学性,他会想怎么把这个东西给保留下来。就文学性本身来说,坦率讲它并不是一个我特别有意识的追求,它更多是因人而异的。

电影《不虚此行》(刘伽茵,2023)海报

刘祎祎:您从台词上会让人感受到一些内在东西,让人物说出的话、背后的隐喻也能让观众有所触动。许多留白以及细节处理,让人难以忘怀。您在写作时是有意设计这种表达,还是人物自然而然就如此呈现了呢?

刘伽茵: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一定程度上,就台词本身来说,台词的节奏、到底给出多少信息、双人对话如何安排更符合那个具体的情境,所有的这些更多是一种“手感”。它并非从阅读当中来,仍旧是电影范畴内的一种技巧和感受,根据我对故事及人物的了解程度,再去考虑每一个具体的情境,这种感觉不太难找到。

刘祎祎:在关于您的导演研究当中,很多学者把您的电影归类在“元电影”的序列中,认为您的电影具有元电影的意识和创作思维。您可以谈一下,对此的创作态度和经验吗?

刘伽茵:我对于“关于故事的故事”一直都感兴趣,元电影是一个宏大的概念,我并不是对此感兴趣然后有意创作它,更像是一种天然地被事物的那种复杂性所吸引。我在创作中喜欢有进退的空间,能够切换角度去看其中的关系,然后自己也处在这些关系里面的这种状态。我觉得这种感觉比较迷人,自己的一些故事自然而然地会有这种创作倾向。

(二)故事与生活的关系

刘祎祎:您曾经说过,故事是对生活的比喻,您觉得故事和生活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或者说这句话给您的启发是什么?我看《不虚此行》的时候,会觉得这是个电影,同时又是我们日常忽视的一种生活。尤其是如今时代的快节奏之下,对这样一个普通人生活进行颇具故事性的书写,有种真实生活与虚构创作之间的张力。您觉得这个把握的度在哪里?

刘伽茵:这部电影是2022年拍。这句话其实就跟我们之前讨论元电影的时候一样,你始终和生活能构成一个关系,但你仍然可以从其中跳出来,去审视人和人的关系,然后再去审视所有的这些变化,它最终会往哪走,会形成什么。这对我来说很自然,是一种本能,你可写的也不局限于你的经历和感受,或者你所看到的事情。这些是表层的东西,生活给我的启发远远不止于此。有的时候会有结构上的灵感,或者时空关系上的灵感,它们也都是从生活当中来。但是他不是说你就出去观察生活吧,坐在那儿看它,我觉得比这个要复杂得多,也更难以归纳。但事实上大部分的灵感,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地从这个当中来的,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认真生活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

何清怡:生活能提供很多直接或间接的经验,以及独特的感受。您的作品细腻质朴而不做作。

刘伽茵:对,因为有很多东西,它最终是以某一种方式提炼出来的。比如说去年大量的采访,我要依次去回答,诸如“你认识一个像做闻善职业的人吗?”或者比如方阿姨这些角色。因为大家看会觉得它有非常真实的质感,但是事实上所有的角色都并不直接存在于我的生活当中,它是一种想象。但你说这个想象是从哪来的?他当然是从我的经验当中来的,但是经验不是经历,也不是记忆,更不是道听途说。它包括了你经历的全部和你的思考,这些直接的与间接的都在里面。它至少是我的一种直觉,但同时它也是一种技术。我也不认识做配音的,但他并不妨碍我去塑造一个这样的人。

电影《不虚此行》导演刘伽茵路演工作照

何清怡:的确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很有真实的生活质感。

刘伽茵:对。如果说生活跟创作的关系,那我个人的经历与感受,或者我听说的某些事,跟创作相比就太具体和太基础了。创作事实上比这些要宽广太多了,比如像被忽略的普通人,一定程度上,我们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完全把控自己的生活。我们都受过些委屈,有过一些难言的处境,有些人在这个时候是被看到了,在另外的时候就不被看到了。另外,还不仅是别人去忽略谁,多少人是自己忽略自己的。那么所有的这些我都能意识到,但它不可能是我去写一个故事的初衷。它是在你写一个原本想写的故事的时候,很自然地发现创作者对人的思考,对城市的思考,这些东西很自然地长在一起。然后一点点在那些细节里面,或在你对人物的最基础的把握里面,要创作的这个东西就有了。不会像一个专题研究一样,比如我要写一个这样的人,然后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城市里面有多少种被忽略的人,随后用大数据筛选一下。

电影《不虚此行》(刘伽茵,2023)剧照

何清怡:很多东西是浑然天成的。

刘伽茵:对,浑然天成。他有技术上的要求,比如最基础的写法,以及剪辑层面的一些把握。这些技术上的要求是结合在一起的。

刘祎祎:是的,能看出您在视听语言上的运用上在有意使形式与内涵达成一种和谐和平衡。比如用了很多长镜头、固定镜头,减少一些剪辑点来少修饰性,保持画面的连贯性与完整性,这也给影片增加了很多真实的时空感与现场感。

2

美学拓展:生活与创作的互动与互文

(一)《牛皮》系列与艺术电影创作

戴琪:我们对系列电影的关注度一直比较高,观众既关注前后作品的延续性、连贯性,也会对每一部的创新点有期待。您创作的《牛皮》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系列,但又和我们常见的商业电影系列有很大不同。在剧本叙事上从《牛皮》再到《不虚此行》,共同展现了您作为导演对真实生活的理解,以及那种细节上贴近生活的细腻感,似乎也有种一脉相承的艺术追求。您可以谈谈艺术性电影系列的创作经验吗?

刘伽茵:我做第一个电影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几年还要拍第二部。后来也是挺自然的一个过程,因为我后面几年有感兴趣的事情,也可以在家里面完成,就很自然地又拍了一部。创作初衷还是找到那个能够激发你的点,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是想在电影语言上实现新想法的挑战。那是最刺激的,而不是其他的事情。它还能在这个地方发生的话,当然是最契合的,一切拍摄进展就会非常快。别人的想法不太会构成干扰,对我来说创作仍然是一个特别单纯的过程,很幸运地仍然可以和我父母一起完成。作品的延续性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状态,而是我在电影语言上想要实践的东西,那个东西对我的挑战欲能够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至于我觉得必须得把这件事给做了。

何清怡:看下来感觉从《牛皮》到《不虚此行》两部作品都是摒弃了传统叙事中的夸张与刻意营造戏剧性的做法,偏向选择以平实的语言和真实的情感来构建故事。两部作品都是将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与平凡转化为电影中的艺术元素。

刘伽茵:我觉得在家里面拍电影,跟父母一起拍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很幸运,也很有意义,虽不能说是“首选”,而是当时的唯一的方式。好像前面也拖了一段时间,后来有一个朋友老催我说你怎么还不拍,给我一种压力,我决定下个礼拜就拍。拍了不超过两天,然后就去导演双周了。

电影《不虚此行》导演刘伽茵工作照

戴琪:《牛皮》曾经在柏林电影节被德国媒体评为在当时的中国电影中似乎最不显眼,却是最自信的电影。当时您创作电影的动机是什么?对于这种现实生活的艺术化再现,您在美学风格层面的一些经验可以谈一谈吗?

刘伽茵:当时是既想拍片子,也想保存一下当时家里面的生活。所以就是很自然的有了这个创作,算是水到渠成吧。它不像现在你要拍一个东西,其实可能要想的非常多,要看很多电影,看市场上有哪些创投等等,当然我觉得就还挺单纯的,这两个原因同等重要。当然也非常想赶紧能够拍一个自己的片子,这也是一个特别直接的诉求。

(二)故事片与纪录片的边界拓展

刘祎祎:对,我觉得顺着您刚才提到的创作动机有一个延伸出来的问题,就是关于故事片与纪录片的风格。我在看《牛皮》到这部《不虚此行》的时候,感觉到您似乎无形之中想要坚持一种美学上的风格,或者说尝试拓宽电影表现的某种边界,探讨电影的本质可以是什么样子。这两部作品都有这种特点,无论是镜头的运用、人物的对话等,观众感觉既是故事片,但其中带有比较鲜明的记录性。您在创作过程中是贯穿的怎样一种理念呢?或者说受到哪些影响?

刘伽茵:就好像我刚才说我20年前要拍这个东西,当然也有很多的思考,但是我没有想很多别的事。但是现在环境不一样了,比如大家如何认同“纪录片”“剧情片”这些词,或者怎么去想“记录”这个动词,包括“记录性”与“纪实美学”的内涵,所有东西放在一起的话,有多少人能好好想呢?作品其实和双人对话一样,不是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听,而是作者与观众相互影响。我的风格肯定和我感兴趣的内容有关,比如纪录片和故事片之间的关系肯定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因为我博士期间也读了纪录片研究的相关内容,到现在也非常喜欢看纪录片。但是很多时候冷静去看的话,无论纪录片还是故事片都是一种手段,最终还是要看每一个具体的创作中,你最大的诉求到底是什么。比如大家经常说某个纪录片真好看,那是因为环境告诉你纪录片有可能不好看。当然主流的纪录片中叙事是非常重要的,制造悬念和把握节奏也很重要。所以所谓的好看或者不好看,是取决于这个人拍得好还是拍得不好,跟“纪录片”本身有什么关系?对我自己来说,的确对纪录片跟故事片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尤其是用纪录片的一些特性或者优势,把它放到一个虚构的框架里面去用的时候能产生的效果。但是比如说去想具体的使用方法,为什么要这么用,以及纪录片和故事片这两者里面的区别到底是什么,我其实是比较相信本能的。

电影《不虚此行》工作照

刘祎祎:就是比较感兴趣。

刘伽茵:对,感兴趣。另外,20年前那个时候对我来说,已经是在一个比较本质的状态:用剧情片的方法能够得到电影,那用纪录片的方法能够得到这个电影吗?不能。所以我选择用剧情片的方法得到它,可能里面有纪实美学的风格,但是反过来你却不可能用纪录片的方法创作它。

何清怡:是的,这像是一种拓展边界的探索和创新,而且我觉得很有收获,这种创作思维接近纪录片的特点和故事片的框架相融合。是以真实生活为基石,呈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深邃的情感纽带。

刘伽茵:比如我今天在旁边放一个机器,就拍我们家吃饭,拍一个礼拜,然后从里面挑出来片子中要用的东西,我完全不是这个方法。那个所谓的效果没有办法迷惑我的,我基本上看的都是怎么做能达到想要的目的,然后它刚好达到了某种效果。效果是效果,方法是方法。我觉得方法还决定了作品的气质,因为那个方法是创作者自己做出来的选择,跟其他的东西比起来的话,我觉得它的权重是最大的。所以比如说想在剧情或记录之间去超越一些东西,这个我觉得是这种创作手法本身会带来的一个结果,但它并不是我最初的一个命题。最初的命题更多的是你观察生活的方法、镜头语言的使用、画面跟声音之间的关系以及片段选择的依据。

何清怡:我明白您的意思。

刘伽茵:然后还有长镜头的逻辑到底是什么?段落镜头、局部镜头这些的逻辑是什么,这是我在拍摄之前想的。这恰恰是界限感本身,我更看重本质,不会被那种效果迷惑住。

(三)叙事风格与表演节奏

戴琪:在《不虚此行》的观众评论中,我看到类似“克制隐忍的叙事风格”“戏剧高潮的娓娓道来”都是大家的高频表述。“娓娓道来”接近一种视听的风格化呈现,能展现出一种流动的生活体验。您能否从作者视角出发来为我们具体解读一下呢?

刘伽茵:我在筹备期时跟摄影沟通,会经常说我希望它是一个很心平气和的东西,也是娓娓道来的。这个东西主要的依据还是从主人公身上找,用闻善的那种方式去找闻善的气质是什么,然后我们的影像风格就是什么。你要看他眼里的生活是怎样的,他感受这个世界的方式是什么?那一定不是一个花哨的方式,不是追求存在感的、卖弄的方式。需要跟闻善完全站在一起再去找,事实上在整个拍摄过程当中,这是我们贯穿的一个最大依据,然后再执行这个方案。

戴琪:那么在您作为导演的实际拍摄当中,如何让演员进入普通人的这种比较真实的诠释风格当中呢?能和我们聊一聊您的创作理念和演员的表演风格是如何协调与匹配的吗?

电影《不虚此行》工作照

刘伽茵:和好的演员沟通是特别一拍即合的。片中有一个很明确的主人公,同时也有一个群像的性质在里面。跟所有的演员在最初的时候都要把你片子的风格说清楚,明确表达你想要的东西之后,表演上的取舍其实就变得很明确了。当然我觉得也特别幸运,因为所有的演员都是非常好的演员!所以在这一点上沟通效率比较高。大家要把表演的痕迹藏得比较深,把用的那种技巧给藏下去。然后要对每一个角色都聊透,比如说跟齐溪聊邵金穗,跟甘昀宸聊老陆,然后我们所聊到的那些事情,百分之百远超过剧本当中所给出的情节。所以你是要把那个人给还原出来,考虑的不单单是某场戏怎么样,这都是后面太小的事情。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人,在“人”的层面上能够对齐,能够沟通,之后我觉得才是说这个片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状态。这样其实反而就简单了,大家能够很快就知道什么状态。最后拍的时候有问题就现场处理。我觉得最好的一点是因为这个电影它就是关于人和生活的,所以我们的沟通也都是关于人和生活的,只要这些东西大家能够互相理解,后面都是小事。

戴琪:您刚刚讲的这个我觉得正好可以串联起来一种“人的书写”,从选题到表演再到影像风格等等。那么《不虚此行》曾被评价为一种浪漫主义的生活散文诗,兼具浪漫感与现实感,其中还有对生活与人的体悟。您的这种对现实的把握,对生活的书写以及对生命体验的表现,其中还有哪些思考呢?视听以外还有其他原因来推动您对此类题材的探索吗?

刘伽茵:我最大的想法仍然是比较单纯的,因为我要总结我的生活。2019年到2020年写剧本我三十八、九岁。我觉得创作其实是一个私人的事情,我走出来了,我写了一个角色,然后闻善也走出来了。

戴琪:就是个人生命体验与创作的一种互动。

刘伽茵:我不是为任何人写的,它就是为我自己写的。

3

人物塑造:将“真实的人”作为方法

(一)在“人”与“人物”之间

刘祎祎:您在片中选择的殡葬行业以及这个主人公,他是为别人的一生去总结故事的人,当时是怎样的想法让您去选择这个题材来做主要叙事的切入点呢?

刘伽茵:这个问题其实我在其他采访里和路演时也如实说过,我并没有想写殡葬行业,这个电影它也不是关于殡葬行业,我只是写了一个人,和他遇到的一些人。有什么东西能大过人?

何清怡:电影用胡歌和吴磊这些出色的一线明星来参与,他们也有自身的粉丝群与观众群。文艺片的商业化一直也是学界关注的话题,能够让影片兼具艺术价值与市场价值,当时在请他们二位来表演的时候,有这一方面的考虑吗?

电影《不虚此行》工作照

刘伽茵:这你可能得问制片人了,一定程度上它其实不完全是我能回答的一部分。制片人有制片人的想法,我不能为其他的人来发言。但我觉得知名度很高的演员与明星来拍非商业片,比如这种文艺片或者更接近艺术电影一点的,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因为我们也有很多实际的情况,演员的参与也能给做这种风格的导演有很大的帮助,这是显而易见的。与此同时我觉得一个认真的演员,很本能的也想要去尝试不同的拍摄方法和不一样的角色状态。所以这个之间是一种很天然契合的一件事情。当时我们跟胡歌接触去聊这个作品,考虑的是认为他像这个人。最后当然由他自己来决定是不是愿意成为闻善,双方接触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形成这样的创作。

刘祎祎:我们今天看到闻善这个角色,他好像常年经历失败,对物质与名利都鲜有追求,但这样一个似乎游走在“主流”以外的人,您在剧本创作阶段来写这个人物的时候,感到有哪些难点呢?或者说有什么人物塑造方面的经验可以与我们分享吗?

刘伽茵:我觉得它的难点在于,闻善肯定不是标签化的人。比如当我们说起一个人物的时候,我们必然希望能有更多的抓手。所以你在几乎所有剧本项目书里,都会看到那种人物介绍,PPT里面会看到人物的人设,大家会尽可能用一些很鲜明的词,希望更快地让观众能记住它和去定义它。

刘祎祎:是的,感觉很多可以被归类成几种人物画像。

刘伽茵:这个是通常的情况。但是闻善是这种情况的另外一面,恰好是反面。因为他和我们一样,他就不太容易被定义,同时这也是一个所谓的真实质感的来源。这是“人”和“人物”之间的一种区别,所以他的身上有很明显的、一个普通人难以被定义的那个部分。同时他又必须是一个人物,因为他如果不是人物,作为一个故事,它就不成立了。我觉得这个才是它的难点,这个时候就需要技术。观众可以去想闻善这个人,你说他过得很不好吗?他也没有吧。比如我们说一个人内向,可以把他写成自闭症,那闻善也没有。但你看影片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内向,他有不善于和人沟通的一面吧。

刘祎祎:对!

刘伽茵:但是他是否一直在和别人交流?用他的方式。这就是塑造人物时候的难点。他的特征不属于你调色板上任何一块,而是中间。这就是刻画这种人的难点,因为生活当中我们也一样,大家都没有那么容易被定义。同时他又必须是一个戏剧性的作品里面合格的主人公,他又要保留普通人的特质,你又不能轻易地去定义他,这就是难点所在。

刘祎祎:对,您说的这个难点我们能理解。我在豆瓣上有看到关于电影的一个评论,这位观众说闻善他不在意要通过别人去改变自己,他的一个改变就是对于自我存在的认可。这是我看到印象蛮深刻的评论。

刘伽茵:说得挺好的。我是不上豆瓣,我都没有账号。他们还让我去实名制发发“小作文”什么的,一直督促我,最终我也没有去发。

(二)“中间层”的人与生命体验

何清怡:那我们继续说回刚才人物塑造的难点,您能否聊一聊,在您同时身兼编剧与导演的身份下,您是如何应对或者说解决这种人物塑造的难点的?您的创作思维是怎样的?

电影《不虚此行》路演工作照

刘伽茵:这个我觉得是谈创作比较难的地方,因为比如说看完作品之后和导演或者编剧去沟通,我可以让这件事情简单化,比如创作是往这个方向的,但一定程度上它不是一回事。(这段有点不好理解)如果找一个简单一点的方法去描绘这种状态,就比较像是给一个人写那种他个人的大事记,就好像写他的履历时,你写了一个人的大事记之后,我要找的和表现的,是他那个大事记的每两行中间的那个部分,就是没有被写出来的那个部分。

戴琪:这里说得太好了。《不虚此行》其实写的“大事记”中间那个部分,实际是在传达对生命本身价值与尊严的尊重,以及对生命意义的追问。

刘伽茵:通常我们要的是大事记本身,但事实上这个里面它是有很多的误会。我之前在其他平台做了一场线上连线的映后讨论,当时其实有一个观众的提问还挺有意思的。我现在有点忘了,但他其实不是问闻善,他好像是在问我本人。因为我在学校工作,他不太明白我为什么会从内心投射出一个闻善这样的人,因为他看起来在世俗方面的意味上,可能跟我的差异是比较大的。好像是有人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当时气氛还有点尴尬,但我觉得他问得非常好。因为你看这个就是区别,如果你仅仅是从“大事记”上面去看,你看到的是什么?比如我求学的情况,工作的情况和职称等。

戴琪:对。会是被简化的一些标签。

刘伽茵:再比如我的作品去了多少电影节,我获了多少奖,等等诸如此类的,是大家通常的对我的印象或者定义。你所有那些事情背后发生的事情,是不会写在“大事记”里面的。你写在上面的都是结果,好的或不好的那些结果。但其实中间的那些东西才是我们每一天的生活,那才是你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的原因。

何清怡:这个创作的想法特别宝贵。闻善他每一次倾听逝者家属的叙述,每一次在笔下勾勒出逝者的生平与情感,都是在对人性更深层次探索的具象化展现。就像您说的,人除了大事记以外,还有很多“中间层”的生活,但那才是构成他生命大多数时间的部分。也许很多闻善的困惑,包括对生命意义、情感价值及人性深度的不断追问,也都源于此。

刘伽茵:对,因为那才是你每天焦虑还是躺平,或者感觉有一点小确幸的原因。他不是大事记上面的那个东西,一两天的高兴和不高兴之后你就回归均值了。回归均值的那个部分他不会写在这个上面,其他人很难知道,但是事实上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生活。所以像写闻善这样的角色,其实一定程度上你就是不能去写那些,他可以被写在大事记里面的东西。你要去找那两个节点之间的事情,然后我才能够找到写这个人的手感。同时我觉得也是电影的意义。难道我们不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面,才明白了一点儿什么吗?

刘祎祎:您说得特别好。总结您的创作理念就是,在日常发现生活的过程中,寻找到生命本真体验的美。我觉得确实是这样,让我想到之前看的《心灵奇旅》,其中主人公最初一直在找spark,就是生命的闪光点,但整体下来它想说的就是,你最大的闪光点就是生命本身,生生长流的一种状态。

刘伽茵:是的,所以你想看普通人能不能当主人公?它不是普通人能不能当主人公的问题,而是在绝大部分的可以被称之为“故事”的故事里面,他们不可能被选取。因为我们有对角色的要求,我们需要之前说的那些抓手。

电影《不虚此行》工作照

但是同时他又暗合了我们每一个人对自己的那种探索和阶段性的那种肯定。你看《不虚此行》里就是,因为闻善的职业,他所琢磨的那些事情都是所谓的“人”的事情。那么人物的事情,就是跟人有关,同时在生活当中也有对应。同时你还要再退一步,就是我来写这个故事,写闻善再去写别人,我其实始终都能感知到我和闻善的关系,这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我作为创作者,不是完全站在闻善的位置去想去思考,而是仍然有一个我看闻善的视角,和闻善对自己以前工作经历的思考,对他现在生活的思考。我可能始终喜欢这些,然后就很容易会产生包含这种牵连运动的故事。

何清怡:那我们继续从人物展开,和闻善经常在一起的就是吴磊饰演的小尹,他俩的关系很有意思。您当时设计他俩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想法?在人物关系上是怎样构思的?

刘伽茵:这个我觉得也是一个比较清晰的逻辑,小尹是他曾经写过的一个角色,他肯定是有将自己的想法投射在小尹这个人身上的,至少是他某个阶段性的投射。同时小尹作为闻善那个阶段的创作,拥有那个阶段创作的特点,因为这个角色最终没有被完成是一个半途而废的,半成品的状态。我觉得小尹肯定是陪伴了闻善,是闻善未竟之事的一个体现,也代表了闻善曾经的职业生涯,一种人形的存在。

戴琪:您在后续的创作上有什么样的倾向吗?比如会选择在已有的风格上延续,还是会进行不同类型的创作尝试?

刘伽茵:我肯定会有比较私人的创作,过程可能更多是比较随缘吧,比如说什么时候能写出来,看它适合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拍,我就会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进行。也会有其他的创作,主要是有一些我自己比较感兴趣的类型和题材。

何清怡:您方便透露一下目前比较感兴趣的类型和题材吗?

刘伽茵:体育。

结 语

从《牛皮》系列到《不虚此行》,刘伽茵导演始终坚持着复现与演绎真实生活的创作追求。通过不断接近生活本质的细节呈现,让影片流淌出质朴动人的情感。在细腻的叙事、生活化的场景与自然的视听语言背后,刘伽茵导演通过其影片中独特的文学性与纪实性风格,营造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像世界。其将书写“真实的人”作为方法,在大银幕上塑造了更贴近寻常普通人的角色形象。而在其追求返璞归真的情感表达中,也展现了导演对真实美学的探索,对于生活本质的追问与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在如今则更显露出深远的社会意义。

来源 《电影评介》2024年第19期

编辑 韦露

一审 李俊

二审 申云帆

三审 曾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