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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峰:只是不想把珍贵的每一天用于讨好

更新时间:2025-04-24 15:02  浏览量:2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郭佳

2012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仅仅因为想说一些真话,“北小京”写下了第一篇戏剧评论……13年来,“北小京看话剧”的微博和微信公众号发布近300篇剧评。“北小京”究竟是谁?成了戏剧圈的一桩悬案。

4月1日,《北小京看话剧》新书发布会上,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戴着口罩挡住了脸,但“北小京”终于正大光明地和生活中的自己合体。原来这个“闯入者”并非戏剧行业的生面孔——孟丹峰,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是演员、是编剧、是导演、是戏剧策展人。她从未在剧场被“活捉”,在文字中活成了另一个人。无论是心中的戏剧之光不允许自己苟同,还是看到的虚假恭维不允许自己沉默,她以一点浩然气,掀起千里快哉风。

有人说,如果戏剧评论真是河清海晏,又为什么会有“北小京”?但沧浪之水,清浊由心,想做观众席和舞台之间一座桥梁的孟丹峰,坚持匿名写了13年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不想把自己珍贵的每一天用于讨好。

在文字中扮演另一个人比在生活中更难

北青艺评:取“北小京”这个名字有什么用意吗?

北小京:其实没有任何用意,我就是很喜欢做事有形式感。当时着急要写一篇剧评发出来,想取一个笔名。朋友说,你一定要起一个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名字,让别人看不出是男是女来,就随口说了个“北小京”。所以当别人说“北小京”这个名字特别有深意,我都想笑。沉默或许也是一种力量,因为你不说话,人们更容易过度解读。

写那篇剧评的冲动,完全是被看的那出戏激怒了——有多位有分量的艺术家参与,有投资,有明星,这么好的资源,下这么大的力度,呈现效果却很不好。这么专业的人竟然在用这么低俗的态度做戏剧,实在是不能容忍。创作者不能因为已经有所成就,就在台上无节制地挥洒个人情绪。于是我决定写点东西,当时没想写很久,只想写一篇。

北青艺评:大家都在猜测“北小京”的性别,在这件事上似乎戏剧界达成了共识——男性,且是北京人。你是在故意伪装成一个北京籍的、有一定年龄感的、男性的笔触吗?而且由于十几年来的文风并不一致,有人猜测“北小京”的剧评是团队行为。即便是你已经以个人名义、真实身份邀请大家参加新书发布会,也有人怀疑你只是执笔。

北小京:用北京腔来写剧评,还要学一种网感口语,活脱一个北京老哥在咆哮,这种腔调我用了小半年的时间,之后就不用了。在文字中扮演另一个人,比在生活中扮演更难。其实在新书发布会后,从好多人看我的眼光里,我能感觉到他们是在试图混合两个形象,因为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北小京”不应该是一名女性,曾经有一个女孩说暗恋“北小京”好多年。

如果说“北小京”的文风有明显的变化,或许是缘于2014年的戏剧奥林匹克(国际性戏剧节展,每四年举办一次,2014年在北京举行)。在那之前,我在中戏学的是以学术的方式分析作品、写论文。那段时间我的变化是飞速的,每天都在看戏,被戏剧的多样性触动,突然被注射了很多营养,甚至有点营养过剩。而我的剧评也从那时起有了很大改变,或者说有了方向感。我要站在一个观众的角度而非专业的角度,准确描述出感受。

我曾经亲眼看到有戏剧专家在演后谈上让观众闭嘴。你有什么权力不让人家讲话?那些看起来质朴但有些“愚蠢”的问题,是不是跟观众常年被灌输的僵化的戏剧作品和观念有关?如果专家总觉得观众的问题业余,戏剧就永远是个小圈子。而我想做一个桥梁,一个观众席和舞台之间的桥梁。我并不想维护戏剧评论的专业性,我要维护的是戏剧审美的水准。

另外我是人,不是AI,是人就有可能会变,想放松的时候会胡乱写文章;疲倦但又觉得必须得写的时候,文章没写透,就会显得太着急,潦草粗糙。

有些人并不在意剧评,只是关注匿名的神秘感

北青艺评: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卸下伪装呢?

北小京:做匿名者太累了,累到身心无法承担。举个例子,200人以下的剧场后来我就不怎么去了,我的年龄越来越大,而现在的观众普遍年轻,被人从谢幕后台上演员和台下观众合影的星光照里摘出来也是很容易的事。有一段时间我的视力很差,做公号甚至看不清逗号,特别辛苦,那时就开始不想当“北小京”了。另外,我写过的几个人去世了,还有一个人在去世前的两年间,一直在微博转发“北小京”的剧评,包括他的最后一篇微博。这些年面对这些事情,我心里像揣着一个滚烫的东西,有几次都忍不住想说出来。

决定交出书稿的时候,我的眼睛接近失明。当时我想如果不能再做一个健全的人,我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想来想去,我要把这个秘密扔出去。

北青艺评:最开始选择匿名是出于自我保护?

北小京:我在生活中是一个经常说抱歉、说感谢的人,不是直来直去的。以我的性格,写有些院团的戏,只有匿名才能说真话。

曾经有一篇剧评让我遭到了网暴,我想写一篇文章怼回去,但当时我身边一个知道实情的朋友说,如果回应,你前面就白写了,你写文章并不是想跟谁为敌。现在看可能当时我的性格挺幼稚的。这些年通过坚持写作,我也给自己打了个底,是对自己的一种训练。我现在非常冷静,养成了一种写作的惯性和阅读的惯性。

“北小京”曾经是保护我的一个好地方,但慢慢地我觉得匿名不是最重要的,我更关心的是我的文章带给了别人什么。如果大家只是在关注匿名,说明他们更在乎的是神秘感,只是要一个“瓜”。对戏剧不感兴趣的话,这套书没有买的必要,如果你想知道这个时代中国文化的一些现状,这套书是有意义的,我在其中并不是只写戏剧。

北青艺评:想过做“北小京”,以及身份公开的时候,会受到批评吗?

北小京:说句实话,我知道肯定是要背骂名。如果我是要通过“北小京”获得名誉和利益,听到骂声可能会非常气愤,但我的目的不是这些,所以爱骂就骂吧。写剧评不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我的长篇小说也快写完了,我对创作感兴趣,写剧评只是创作的一种,它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职业,更不是为了指点别人。

我只想说出诚恳的感受,不一定是对的,但一定是真心的

北青艺评:你每一部写了剧评的戏,都是自己买票看戏吗?

北小京:90%的戏都是自己买的票,当然也有一些是朋友邀我一起看的,位置往往还不错。这种没有花钱买票的戏,如果我决定写剧评的话,会再买一张便宜些的票。这算我的一个洁癖吧,万一戏难看,而我说了什么,至少我也是买了票的。

北青艺评:看过的每一个戏都写了吗?

北小京:看过的基本都写了。没写的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这些年几次做手术,最累的时候就没有写。

北青艺评:选择剧目的标准是什么?

北小京:新戏,或者感觉有新意的,能去的我都去,有人给我留言让我去看的,我也会选择一些去。

北青艺评:作为一个被视作“戏剧良心”的剧评公号,“北小京看话剧”微信公众号文章的平均阅读量也就是两三千,与被讨论的热度和关注的程度相比,似乎不是那么高,依然没有跳出戏剧行业这个小众范畴。在你看来,戏剧评论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北小京:这是戏剧本身的原因,戏剧就是有圈子的属性。我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掌握真理,更不想用权力去压倒谁,我只想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感受,不一定是对的,但一定是真心的,真心可以打破沉默。文学评论、电影评论,甚至包括建筑领域、当代艺术,评论都免不了跟利益绑定。在当下,评论的问题是有的人坚持不了说真话,但还道貌岸然地说自己是批评家。

北青艺评:这些年“北小京看话剧”公号有收益上的转化吗?

北小京:有个读者给我的公众号留言说,感谢你这么多年精选我的留言。其实我只是屏蔽了一些广告,其他的留言都放出来了。但微信公众号的打赏功能我保留了,打赏最多的给200块钱,还有给2块、9块的。公众号的广告功能我开了两天就关了,内容很乱让我觉得不舒服。13年来总共打赏有一万多块钱,我没动过,我其实挺想拿出来支持更多的人写剧评,但不知道怎么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写剧评,愿意放下包袱地写,以及谁来评判写出来的文章水准如何。

粗略地算了一下,如果这次出的第一版书都卖掉,大概也就够我一年的戏票钱,所以出书也没有什么利益可言。这些年,有些报纸杂志选用了我的文章,但因为匿名,也没办法收稿费。

批评者和创作者需要公平地对话,不需要互相道歉

北青艺评:新书发布会上和戏剧创作者面对面时是怎样的心态?

北小京:发布会前,我发微信给想邀请的人,得到的一些反馈是我没想到的。我批评过王晓鹰导演的戏,可他接到信息毫不犹豫说一定支持我;濮存昕回了一句“我排练,但是我可以请假”,还就真的来了现场。

我压根没打算跟谁面对面,批评过的人,赞扬过的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批评者和创作者有各自的角度和维度,需要公平地对话,并不是我们的观念相左,或者曾经公开表达过对彼此的批评,事后就要互相道歉。

创作者常常有困惑,纠结于这样写比较好还是那样写比较好。我自己也创作,这个时候我希望有批评者能帮我梳理一下,我想认识这样的人,也想做这样的人。所以我的剧评大多是这样的心态:我并不想指出谁的错误,我只是想告诉他,如果这样做可能更打动人,或者更能实现你本来要达到的效果。

曾经有一次,我和朋友买了三张票去看戏,被一个质量不高的戏浪费了一个晚上,看完在胡同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平复心情,我后来也写了文章。我确实觉得他们把大学里的排练方式放在商业舞台上,太急躁了,自认为属于什么学派,这种傲慢是不应该的。其实我很想和创作者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下,你觉得自己的作品是一颗珍珠,而我没看出来,你可以告诉我它好在哪儿,为我这个买票看戏的观众解惑。

北青艺评:剧评人与创作者真的是两个世界的平行线吗?虽然你说这些年不怎么交朋友,但毕竟在戏剧行业工作、生存,自己的朋友圈真的没有扩大吗?

北小京:我肯定是远离了,我以前经常呼朋唤友去看戏,喜欢看完戏跟大家去吃饭,但后来我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看戏,或者约上一个朋友一起看,看完就回家了。

其实我特别想做导演,但我知道,如果你做作品,就要做好被别人批评的准备;如果你本身是一个导演,又去批评其他的导演,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从来不评价别人的评论文章,也不跟其他批评者对话。这是一种互相帮助,这样的语言环境下,真实的批评应该扩大,应该有更多的人做评论才对。

我写过话剧剧本,但是没上演。在我们这里做评论者好像和其他身份不能兼容,否则就要面对道德层面的谴责。最近别人经常跟我提到的词是“道德困境”,其实我没有道德困境,评论是我的自由。做戏剧节的策展人是因为我得活着,这是我唯一参与进戏剧界的事,我不选那些票房非常好的戏,也不选在多个戏剧节里都演过的戏。

我记录了中国戏剧13年的成长脉络,自认为看得很清晰

北青艺评:这么多篇文章里,有没有自己最喜欢的一篇?

北小京:现在出版的是260篇。我常常想不好怎么落笔,都写了很多天才最终定稿,用尽了力。之前的文章甚至还有提纲,最快的一篇也是两个小时写出来的。

如果说比较满意的文章,有一篇是关于孟京辉导演的《茶馆》。他在这个戏结尾注入的力量非常大,就像一个地狱里的狂欢,但又并不是一个绝望的狂欢,而是一种呐喊,跟老舍先生笔下三个老人在结尾撒纸钱是一样的呐喊。我是因为结尾的力量,很认真地写了剧评。还有一篇《悲伤是温暖的河流》,写陆帕导演的《狂人日记》。之前有的评论说这个戏的结尾不是鲁迅的,更不是中国的等等,我看过之后,觉得这些评论者没有从时代性的角度去看待这部作品。一个波兰导演做中国的作品,他并不是来寻找鲁迅的,他是来寻找时代共性的。这个共性我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深刻的悲伤,是对“这个世界还会好吗”的深刻描述,并不是鸡汤式的提问,所以那篇文章我也写得特别认真。可能在很多人看来,那并不是一篇好的评论,但我个人是很喜欢的。

北青艺评:不再当“北小京”了,是一种解脱吗?卸下伪装之后打算怎么过?

北小京:是一种解脱。还有一个心思,就是人的生命非常珍贵,我也一把岁数了,只是不想把自己每一天珍贵的时间用于讨好,不要为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去维护它,没有意义,也没人在乎,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目标。

我想以后会依然保持微博和微信公众号更新的频率,也依然会买票看戏。今年我还是挺开心的,终于可以去上海、去乌镇看戏了,没有了身份的顾虑,可以在集中的时间里和戏剧行业的很多熟人相处。

在这个时代为什么有人要匿名?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不是说我有多棒,这是行业的问题,是人情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北青艺评:如果依然可以干跟13年来一样的事,翻回头去看这13年的辛苦,值得吗?

北小京:就像一个孩子在长大,人需要成长。我只想为鲜活的中国戏剧现场写剧评,就这么简单。

北青艺评:中国戏剧的生态,因为“北小京”的存在有所改变吗?

北小京:我在剧场门口看到过特别多真诚的眼睛,观众站在寒风中排队,然后看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东西,出来以后说真好。

我就是不想沉默,我要告诉观众,有些可真不是好东西,我想告诉他们哪些东西是值得的。有些话说了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得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就应该有人去做一些事情,而不是袖手旁观。

如果问我这些年的评论对中国戏剧有没有改变,我相信是有的。我记录了中国戏剧13年的成长脉络,我自认为我是看得很清晰、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