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普茨:将音乐作为体验时间的感官 | 人物
更新时间:2024-09-15 01:44 浏览量:17
凯文·普茨
文 | 谷宇飞
提到美国作曲家凯文·普茨(Kevin Puts),人们自然而然地将他与普利策、格莱美等国际大奖联系在一起。这位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的作曲家与现实主义作家马克·吐温是同乡,二人在文艺创作方面对现实社会也有着同样敏锐的觉察。在接受采访时,凯文·普茨多次提到了“此时此刻”的时间概念,并说道:“我不介意使用简单直接的音乐语言来表达我的观点。我喜欢在音乐中讲故事,即使没有字面的故事。”
的确,凯文的每部音乐作品,都凝练了他对时间的艺术化叙事。而音乐成为他体验时间的感官,用来记录、解构与重塑。他的手中,诞生了无数动人的音乐故事。
被电影音乐感动哭泣的男孩
凯文·普茨的故事,要从一台从外祖母手中继承的旧钢琴说起。在钢琴上凭借耳朵去弹奏琴键,是他对音乐的初体验。幼时,凯文·普茨的父母钟爱在家中播放贝多芬交响曲和布里顿等人的作品,这为他营造了良好的艺术氛围,同时培养了他丰富的音乐兴趣。凯文说:“自始至终,我都像海绵一样,从各种不同类型的音乐和不同作曲家的创作中汲取养分。谈及哪位作曲家对我影响最大,我能想到的有莫扎特、斯特拉文斯基、约翰·威廉姆斯、托马斯·纽曼、塞缪尔·巴伯、拉赫玛尼诺夫、巴托克、迈克尔·托克、约翰·亚当斯……而这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最近我对巴赫和勃拉姆斯的音乐也深有感触。此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许多流行音乐,也融合为我的和声语言。”其中令他最为印象深刻的旋律,是《星球大战》系列电影中的影视配乐。那时,他会在两个小时的观影时间里尽可能把音乐记在脑海中,然后回家尝试在钢琴上弹奏。在凯文的童年记忆里,他的兄弟常在家中拿着《星球大战》的道具光剑挥舞着跑跳,而年幼的凯文则会在钢琴上用稚嫩的小手即兴弹奏为其配乐。
12岁时,凯文全家去往当地电影院观看电影《E.T.外星人》,为其配乐的是作曲家约翰·威廉姆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凯文仍记忆犹新:“我在整个电影播放时都在努力保持冷静,可实际上我几乎要哭出来。我记得那晚父母开车回家,我们一到家步入厨房,我就失控地哭起来。爸爸问,‘是故事情节让你感动了吗?’我边剧烈地抽泣边解释,‘不,是因为音乐。’”这段凯文感动到落泪的电影场景时长约为12分钟,讲述的是主角艾略特拯救外星人并与之分别,而其中更打动他的是音乐,“音乐是无法形容的美丽。它今天对我产生的影响和当时一样强烈。音乐在剧情中同等重要,其情感效果真的像歌剧一样。约翰·威廉姆斯比我知道的任何作曲家,都能更好地捕捉情感变化的细腻与复杂。”
成为有独特声音的作曲家
凯文八年级时,受电影《莫扎特传》的启发,他希望谱写一首钢琴协奏曲,这个想法得到了他所在的学生乐队指挥的支持。“我并不知道这一创作冲动真正意味着什么,但我有一个非常棒的乐队指挥。他是那种一生难遇的好老师,他是一个无名英雄,一个了不起的人。”在指挥老师的鼓励和帮助下,凯文完成了这部三乐章协奏曲的创作,最终这支由八年级学生组成的乐队在家乡一座体育馆里完成首演,老师甚至还专门为演出设置了一个聚光灯,“如果没有那次经历,我想我不会成为一名作曲家。”
真正让他将作曲家列为职业发展规划,是在进入伊斯曼音乐学院之后。在小镇长大的凯文当时并没有充足的教育机会去了解作曲家的职业生涯和规划究竟是怎样的,“所以我去了伊斯曼音乐学院学习钢琴和作曲。在大学期间,比起演奏钢琴的成就,我在作曲方面的表现更为优异,尽管我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练琴。学生时代的我并不是表现突出的优才生,但将一个尚未谱写的曲目变成可能,这种未知神秘感确实吸引了我,至今我仍对它着迷。”学生时代,他曾跟随塞缪尔·阿德勒、威廉·伯尔科姆、约瑟夫·施万特纳、马丁·布雷斯尼克、雅克布·德鲁克曼和克里斯托弗·劳斯等人学习作曲。他还曾在耶鲁大学进修,并在伊斯曼音乐学院取得音乐博士学位。
“成为一个有独特声音的作曲家,这很难。”凯文认为其难点在于,当一位作曲家面对同僚、老师还有音乐会中上演的乐曲等各种信息来源时,需要尽力去克服这些刺激,并寻找自己的声音。“我必须说,我的和声语言受到了约翰·威廉姆斯音乐的影响。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它就是我作为音乐家身份的一部分,我总是尝试不要太接近它。”在成为有着独立声音的作曲家道路上,凯文坚持追随自己,“不仅是为了形成自身的作曲技巧和方法,还需要在其中寻找自己作为作曲家的身份。”为此,凯文从自身的特质出发,挖掘自己的音乐兴趣和作曲理念。但作曲对于凯文来说,的确是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因为音乐中的每一个小决定都如此重要。我时常会对音乐中的是非对错,加以自我审视,但其衡量标准总是随着不断重审而发生变化。”凯文将创作的过程形容为雕塑的过程,“你必须雕刻石头,而雕像就在石头里。你必须剥离一层层的石头,才能到达核心。”
创作融入社会热点时代关切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在这些漫长而精心的磨砺中,一部部佳作在凯文手中诞生,他也发掘出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作为一名当代作曲家,凯文·普茨的音乐与时代紧密相关。凯文在1999年创作的《黑暗的守望》(Dark Vigil),标题灵感来自他对哥伦拜恩校园枪击案的感触,2001年的《第二交响曲》则受“9·11”事件的影响。他于2008年创作的单簧管协奏曲是受一部战争纪录片的启迪而谱写的,创作于2014年的器乐曲《狂暴的海》(How Wild The Sea)灵感源于2011年的日本海啸。“当时我被一个新闻镜头所吸引,一位日本老人无助地坐在被海啸淹没的房屋顶上,几分钟前,他的妻子刚刚被洪水冲走。”
用音乐对社会中发生的一切予以关注,是凯文感受时间的一种方式。“似乎我总是在制作纪念曲,或者试图通过我的创作来处理悲剧。”凯文解释道,“但那是因为我经常对别人的糟糕处境产生强烈的共情,我想处理我所感受到的情绪。”这一创作倾向自然而然地将其引入歌剧创作领域,而在凯文看来这是“最难的体裁”。2011年11月,他谱写的歌剧《平安夜》在明尼苏达歌剧院首演后,于2012年问鼎普利策奖。他说:“这部歌剧想要表达的意旨是一旦你与敌人互相理解,那么战争就将失去存在的必要,这正是在‘一战’西线战场上的第一个圣诞夜,对立双方的士兵所经历的事情。剧作者马克·坎贝尔的剧本非常出色。”
歌剧《平安夜》剧照 ©Michal Daniel
此外,凯文还将当今全球关切的环境问题融入创作中。2008年,他创作的交响曲《太阳的赞歌》(Hymn to the Sun),以古埃及人对太阳神膜拜的仪式音乐作为创作灵感。谱写这首作品时,凯文曾目睹太阳从夏威夷毛伊岛的哈雷阿卡拉山顶升起,而这一景象也被马克·吐温形容为一生中‘最壮观’的经历。两位同乡由此产生了灵魂的共鸣。2023年,凯文创作的小提琴协奏曲《地球》也是以环保为主题,“除了传递出永恒和亘古的隐喻之意,我还希望借由音乐传达出对地球本身在精神层面上的崇敬。”
2022年疫情期间,凯文为时间三重奏(Time for Three)创作了《接触》(Contact),并由佛罗里达管弦乐团进行全球首演。2023年,指挥家张弦执棒费城交响乐团录制此曲,被收录于德意志唱片公司发行的专辑《致未来的信》(Letters for the Future),并获得格莱美奖“最佳当代古典音乐作品”与“最佳古典器乐独奏”两项大奖。
凯文表示,“这部作品传达的内涵,既包含与太空中的外星文明取得联系,也关乎跨越文化鸿沟的交流。在疫情这个特殊时期,我希望传达的是与他人接触的渴望。”如今,凯文更希望表达另一层内涵,“我希望在音乐中与听众建立联系,令观众能沉浸在我讲述的音乐故事中,在每一个时间都与我同在。如果这种联系中断了,我会觉得是我身为作曲家的失败。”
与音乐活在同一个情感时空
今年9月,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向凯文·普茨颁发“1573国际作曲家奖”,以表彰他对艺术的贡献。在得知获奖消息后,凯文表示对此深感荣幸,该奖项进一步激励了他的艺术创作,因为最让评审团印象深刻的作品就是他心爱的协奏曲《接触》(Contact)。9月17日,“超越:凯文·普茨的音乐”1573国际作曲家奖作品音乐会将在捷豹上海交响音乐厅举办,指挥家杨洋将执棒上海交响乐团演绎凯文·普茨的三部作品《乐队协奏曲》《寂静的挽歌》《维勒莱》。谈及对于人类共同的诗歌、美酒和音乐的感受,凯文说道:“我经常从诗歌中获得灵感,特别是那些带有文本的作品,我最受到启发的歌剧剧本在语言上都是诗意的。我也喜欢美酒,乐于和朋友们一起用美食搭配享用。我越来越相信音乐是一种愉悦的感受,是一种情感澎湃的体验。我希望在此过程中,创造一种邀请听众回归音乐的体验感。”
对凯文来说,音乐感受主要与情感相关。“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与音乐有着非常强烈的情感联系,所以我写的音乐必须与我活在同一个情感时空里。除此之外,任何其他的艺术表达方式都不属于我。”如今的凯文已过知天命之年,而那个12岁因音乐而抑制不住哭泣的男孩,至今仍与他同在——在每一个被音乐所触动的瞬间,“如今,世界上存在着各类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艺术形式,而我只希望从我所做的事情中提炼出其本质,找到我是谁。”
作为教育者,他也将这一理念传递给下一代。2006年以来,他一直在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皮博迪音乐学院作曲系负责教学,并于2024-2025学年起担任纽约茱莉亚学院的杰出客座作曲家。2025年,他还将重新担任明尼苏达管弦乐团作曲家学院院长。凯文认为,对作曲家来说,体验世界和其他艺术形式是非常重要的,灵感可以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只愿意用铅笔在纸上作曲的学生不会走得很远,那样的音乐会变得学术化且无趣。“最重要的是,年轻作曲家需要感受当下的生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爱、渴望、心碎、喜悦和痛苦。这些是给他们的音乐注入意义和实质的东西。”
谈及对时间的感受,凯文如是说:“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时代精神持开放态度,把所有这些感受都融合在一起,并从中发出自己的声音;让音乐成为你的私人空间,一个实践你深信不疑之事的地方,一个与你最有情感联系的地方——毫无疑问,这是我多年来的处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