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乐中,谁是掌握钥匙的人?| 乐评
更新时间:2024-11-02 16:13 浏览量:8
文 | 张听雨
10月26日,女高音宋元明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登台北京艺术中心,中国首演作曲家布里顿的早期代表作《彩画集》。在这部作品中,布里顿用兰波的诗设了一个题眼:他打碎重构兰波的文本,并反复强调“掌握钥匙的人”。听音乐会的时候我也在思考,在音乐中,谁是掌握钥匙的人?
所谓掌握钥匙的人,我想是指那样的一种艺术家,他能找到最为细微的、不可说的一种如李格尔“艺术意志”般的密钥,从而制造出一种独特的“场”,把观众不知不觉地带入,这是技巧、理解与直觉高度统摄后的一种艺术感染力。《彩画集》的文本来源于伟大法国象征主义天才诗人兰波著名的散文诗。象征主义打破了文学与音乐、绘画的界限,兰波“打乱一切感官”的主张,深化了艺术的融合。布里顿的创作生涯受诗人与歌者影响皆颇为深远。正是在诗人奥登的鼓励下,布里顿读到了兰波,更认识了自我,在声乐创作上大放异彩。
而聚焦这部作品,演绎的钥匙在当天下午掌握在女高音宋元明手上。在我看来,宋元明演唱的状态并非是在表达,而是先验般地传达某种声音。她投入的状态让人觉得是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这和兰波天启般的句子如出一辙。一袭彩裙的宋元明,如同灵晕下的圣使。而这正是表现兰波象征主义、布里顿晦暗不明的音乐色彩的至关重要的气质,她的演唱让舞台蒙上一层本雅明笔下的“灵晕”。
任何形而上的听觉体验,都要落于具体的演绎。在第一首中,那坚实的宣告性主题通过宋元明极富穿透力的声音直击人心,“在荒唐野蛮的滑稽表演中,我独自掌握着钥匙”——音乐中有着末日审判般的肃杀。第二首描绘“对混乱的城市生活的深刻印象”,建立在变幻莫测的和声上,而这对于歌者的音准是颇具考验的,如果不熟悉和声语言,歌者很容易被乐队“带跑”。现如今的歌唱家中并不缺“好嗓子”,但“准嗓子”委实不多,我想宋元明的器乐训练对于她的音准有着极大的助益,她全场的音准几近无瑕。第三段“断章”让我想到兰波对中国新诗的影响,这段技巧不难,但需要很好的品位。无论英法艺术,品位皆要旨,而对于如此英国作曲家创作的法语文本的套曲,不能有俄罗斯式的粗鲁、意大利式的甜美。宋元明强调那些辅音与布里顿细腻的语气,在每一段都注意那些换声区的柔顺,让音乐中神秘空灵的幽氛晕染弥散于音乐厅中,最后的滑音柔和地落下,我才敢调整自己屏住的呼吸。随后的“古代艺术”被宋元明极具延展性的声音塑造出来。这是把握作曲家音乐要旨的一段,最后的低音基本上已是女中音音区了,而宋元明的声音依然稳定充沛。第五段“海景”,那些坚实的断奏体现出歌唱对于气息强大的控制力,每一个音都如管乐的吐音般般清晰饱满。在深情的“美丽”后,宋元明在高潮段落“滑稽表演”中展现出大女主的气质,清晰的节奏感与充盈的语言线条并举。在这之后的孤寂尾声中,宋元明与乐队的弱结尾可谓气若游丝,弱力度的喃喃低语比强力度有时更能动人心魄。与乐队的关系亦可谓融洽,布里顿是钢琴好手,他太知道伴奏和独唱的关系。指挥孙一凡让室内乐编制的乐队穿梭于优雅与诡秘之间,不落俗套,作曲家在总谱上注明的段落尽量连贯也遵照如斯。总体而言,兰波与布里顿文本中雾里看花的神秘色彩展现到了极致。
谁掌握艺术的钥匙?下半场在孙一凡的指挥下,乐团的弦乐声部演出了《佛罗伦萨的回忆》,这和我前一天在大剧院聆听的洛伦佐与马林斯基弦乐的同样曲目构成了有趣的对照,第一天的演绎强调老柴的俄味,没有指挥,他们迸发出一种势均力敌的野心。第二天有指挥诠释,演绎则更偏于理性表达意大利式的浪漫。艺术的密钥掌握在谁手里,经常取决于作品与演绎者、演绎者之间能量场的比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也是音乐中版本比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