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丨张晓欢：当梦想实现的那一刻

更新时间：2024-10-16 11:37  浏览量：11

转自：中国体育报

“有一瞬间我觉得很不真实，这是我最大的梦想，就这么实现了呢？”说这话的时候，张晓欢眼睛里充满了温暖的笑意。

奥运冠军这个梦，是所有中国花样游泳人的梦，她来得那么简单，但是又那样顺理成章；她来得恰逢其时，又仿佛有些突然。

对于中国花游队主教练张晓欢来说，她的前半生，始终在为这个梦想而奋斗。

爱笑是她的招牌

张晓欢人如其名，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她，她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用句接地气的话说，这姑娘长得“喜兴”。

“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这句话在张晓欢身上似乎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晓欢不仅长相甜美，而且多才多艺，钢琴、舞蹈、主持、朗诵，她样样拿得出手，就连巴黎奥运会上姑娘们穿的泳衣，都是她自己设计的，融入了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案元素，一出场就惊艳了世界。

不过张晓欢最初练的不是花样游泳，而是游泳，练游泳的目的也和很多孩子一样：为了强身健体。游了两年之后，花游队选人挑中了她。爱跳舞的晓欢高高兴兴就加入了花游队，开启了自己30多年的花样人生。

花样游泳看上去很美，其实是个非常苦的项目，它需要很强的体能，因为高质量的动作完成需要很强的体能，它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运动员必须对舞蹈、音乐、美术、文学等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和钻研，才能完成好一套节目，远不像人们想的那样是“花拳绣腿”。

张晓欢的队友顾贝贝曾经有这么一篇博客来描述她们的生活——如果有可能，

我希望：雇一个游泳运动员，帮我游每天4000米的训练计划；雇一个田径运动员，帮我在每天早上绕着田径场跑步；雇一个艺体美女，帮我把后腿搬起来碰着后脑勺；雇一个举重运动员，帮我扛杠铃；雇两个舞蹈演员，一个帮我跳古典芭蕾、一个跳民族舞；雇一个水球运动员，帮我练踩水、跃起；雇一个南海捞珍珠的，帮我憋3分钟……

但是再苦再累，张晓欢从来没有想过退缩，这个漂亮女孩，喜欢花游简直是“着了魔”，一天泡在水里十多个小时，她甘之若饴。上了岸，她满脑子想的还是花样游泳。她发现，这个项目作为“舶来品”，不会外语太吃亏，于是，她自学外语，宿舍太吵，她就戴上耳机，就这样，她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把英语迅速提高到可以直接写英语作文的水平。她还把家里的电子琴搬到队里，不训练的时候就研究怎么配乐，怎么找节奏。

1998年，18岁的张晓欢胆怯地藏在师姐们的身后参加了游泳世锦赛，那时候，中国花游远没有现在的地位，少人关注，无人喝彩。2001年世锦赛之后，张晓欢慢慢成为队里的顶梁柱，她的招牌式微笑打动了很多人，无论是在台上听到不靠谱的分数委屈万分，还是疲惫地想倒头就睡，只要有外人在场，晓欢总是面带微笑，因为她觉得，无论场内场外，中国花游必须给人一种乐观向上的印象，这样才能提升她们在裁判心目中的印象分。

那几年，中国队参加世锦赛总是在六七名徘徊。和晓欢一起练花游的队友慢慢都退役了，每一个人离开队里的时候，晓欢总是久久不能释怀，一次次的失落撕扯着她的内心，她却总是在痛苦之后选择坚持，在她心里，中国花游总有一天要站上领奖台，她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突破有的时候就是在不经意间来临。2006年，顾贝贝因为伤病无法和晓欢搭档进行双人比赛，队里决定让双胞胎蒋文文/蒋婷婷出战双人比赛。当时，我们的主要对手日本队在世界上的排名仅次于霸主俄罗斯，中国队从来没有战胜过。但是雅典奥运会后，日本队的新老交替工作没有做好，加上中国花游水平进步很快，多哈亚运会上，蒋文文/蒋婷婷赢了日本选手。

作为队友，晓欢真心为文文和婷婷高兴，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打击在此刻来临了。根据世界花游的发展趋势和年龄结构，队里决定今后由蒋文文和蒋婷婷配对进行双人项目，张晓欢和顾贝贝以集体项目为主。

这个打击对于张晓欢来说是很大的，她对双人的感情太深了，一下子让她放弃，她觉得无法接受，她哭了，但是教练的话让她想明白了，毕竟，她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一辈子，既然她是队长，让更年轻的运动员成长起来也是她的责任。

张晓欢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集体项目上，彼时的她，已经28岁，在花样游泳这个项目上，算不上年轻了，北京奥运会前的力量型训练，让晓欢爬上床就无论如何也爬不下来，可是出现在训练池，她还是会笑，她明白，想实现站在领奖台上的愿望，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北京奥运会上，张晓欢如愿以偿，和队友们站上了领奖台，拿到了集体项目的铜牌，带着这枚沉甸甸的铜牌，她退役了。

执着追梦带弟子登上世界之巅

说退役很简单，真的离开的时候，晓欢又纠结了起来：“真的很舍不得。什么职业能一做就是20年啊，可是花游陪着我20年了。”晓欢说。其实，她早已经做了决定，退役后，她要做一名教练，她要带着弟子们冲击世界冠军、奥运冠军。

其实，张晓欢当时可以选择的路不止这一条，做行政工作会更舒服，自己创业，她也有这个能力，出国，她的英语完全不成问题。甚至还有人觉得她应该像师姐陶虹一样去做演员，进军演艺圈，毕竟像她这样“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天然美人不可多得。

但是她偏要做最苦最累的教练，退役后，她几乎无缝衔接，直接开始教练生涯。整个伦敦奥运周期，张晓欢和外籍编导共同编排了五套集体动作。其中，《爱丽丝梦游仙境》这套内涵大于形式的动作中国花游队第一次使用，就受到裁判一致好评，虽然这是一个非奥项目，但是她的编排能力得到了充分展现，这也坚定了她继续做教练的决心。

从2009年到2024年，张晓欢已经做了15年的花游教练，两个儿子陆续出生都没有影响她的工作节奏，挺着大肚子的时候，她依然在场边带队训练。节假日、周末，她都奉献给了训练场和赛场。她心中一直涌动着的，就是奥运冠军梦。

2021年东京奥运会，中国花游队夺得两枚银牌后，张晓欢再度担任国家队主教练，可是没想到，她迎来了一个巨大的挑战。

2022年10月，国际泳联推出一系列新规则，其中对花样游泳进行了“颠覆性改革”，包括允许男选手上场、增添集体技巧自选项目、采用数学数值和公式计算动作难度、赛前需要申报难度分值卡等。在“吃透”新规则之后，教练组既要上高难度的动作，还要保证美感，这就对编排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且，赛前申报的难度分值在比赛中必须完成，一旦有一个动作没有达到，就会导致一连串的难度分降回基准分，比赛的偶然性大大增加了。

“我曾经有一次在比赛当中，出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是把一个F打头的大写填成了小写，得到了一个判罚，因为大小写它就意味着起跳方式的不同。报错了一个托举，可能就是连奖牌都拿不到了，就是不允许你有丝毫的误差，每一天都要重新再过一遍，但是到申报的那一刻，我就会跟我们的数据分析师，也是我们队里面的体能教练和科研老师，赵丹彤老师，她拿着电脑，我拿着我的代码本。”

每一串腿组合有二十几个代码，七串腿的那就是七个这么多的代码，再加上托举，几百个代码在张晓欢脑子里连蹦带跳，她从一个“艺术生”莫名其妙变成了“程序员”。

巨大的压力让张晓欢变得不再爱笑。“焦虑，我真的太焦虑了。”中国花游队已经站在向世界冠军冲击的最后的关口，却被新规则搅了个翻天覆地。“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为了让运动员们夺冠，张晓欢先自己“下地狱”。一夜一夜的失眠，让她油黑的头发大把大把脱落，大大的眼睛眼窝深陷了下去，人瘦得脱了相。

一方面，她为了适应新规则必须逼着队员们改动作、上难度，把托举的肩膀托改为单手托单脚，憋气时间也比以前更长。“死也要给我顶住。”成为她那一段说得最多的话。一方面，她不想放弃中国队原有的艺术表现力和编排上的优势。这个平衡度的把握非常难，一旦出现失误，可能连奖牌的边儿都摸不着。

福冈世锦赛，是新规则实行后的第一场国际大赛，中国队经历了起起落落，在参与竞争的7个项目中获得了3金1银1铜共5枚奖牌。这一路的跌宕起伏，张晓欢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不好了，每次等待打分给出的时候，就是她最煎熬的时刻。 “这次世锦赛让我们都真正感受到了新规则之下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好比以前是要求大家做中餐，我们通过几代花游人的努力终于做到了世界顶级，但是现在又要求所有队伍全改做西餐了，难度可想而知。在比赛之前，谁也不知道谁会拿到冠军，哪怕预赛你排在第一的位置，决赛也有可能掉到底，哪怕你以预赛最后一名的身份进入到决赛，也有可能去竞争这个冠军，新规则给了大家很多的不确定性。对于中国队来讲，更要放低自己的姿态，卧薪尝胆、从头开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

不断地思考解读比赛，不断地修改动作编排，不断地与裁判甚至对手探讨……吃得苦中苦的中国队，用最短的时间从低谷中走了出来，进入到后3个项目的比赛时，被裁判打回基准分的动作越来越少，直至最后的集体自由自选决赛和混双自由自选决赛，所有的难度都被裁判认可。

从福冈回来之后，张晓欢依然不敢松懈，接下来的杭州亚运会，虽然大家认为金牌“手拿把攥”，但是她每场依然紧张到手脚冰凉，走出赛场好一会儿，人都是木的。

“无论如何我要坚持到巴黎，必须坚持。”看到她的样子，身边的朋友都劝她实在不行就放弃，她不肯。还好她的队员也心疼她们的“欢练”，不管晓欢训练要求多严格，姑娘们都不打折扣地完成。以前张晓欢最怕的就是她们的魔鬼教练汪洁，现在的她，也变成了当年汪洁严厉的模样。

一天，在练习托举时，尖子队员常昊从高处摔下来，下巴磕到了张雅怡的腿上，鲜血直流。但是常昊当时的反应是：“这要耽误了训练可怎么办呀？”肖雁宁多哈世锦赛前训练时意外手掌受伤，为了不影响比赛，她就靠吃止痛药、手掌缠紧绷带上场，和队友们一起夺得集体托举、技术自选和自由自选三枚金牌。直到世锦赛后回国拍片子，她才知道自己的掌骨骨折了。

这些孩子们的坚强和懂事，让晓欢心疼，心底流着泪，却依然要硬下心肠，毕竟离实现梦想，只剩下“一哆嗦”。

巴黎奥运会，在晓欢的期盼和焦虑交杂的情绪中，在队员们日复一日的辛苦训练中，终于到来了。

多年的付出，终于在这一刻繁花绽放，从第一场技术自选开始，中国队就用断崖式领先的表现，将金牌牢牢锁在了自己的口袋。但是张晓欢一直到最后一场比赛打分前，都不敢确认中国花游突破的时刻已经到来。

有时候，梦想越近，越让人感觉遥远，越让人感觉不真实。

“我之前都想过了，巴黎奥运会不管拿没拿冠军，我都要痛哭，使劲儿哭。”她说。当打分出来的那一刻，第一时间，她笑了，随后，她又哭了，从练习花样游泳到现在，已经30多年，她终于圆梦。

赛后，张晓欢的照片在各种社交媒体走红。“中国最美教练”“仙女下凡”各种美誉纷至沓来。此时的晓欢，却只想和家人待在一起，陪陪妈妈，陪陪儿子，这么多年，她没有亏欠自己的事业，却对家人有太多的抱歉。

在自己生日这天，张晓欢在朋友圈写下一段话：“爸爸说：我的女儿像我最喜欢的一种植物，长在沙漠中的胡杨，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依然能够倔强又顽强的绽放出茂盛的枝叶……愿又长一岁的自己：通透自洽、灯火可亲，有友偕行，磊落心安，百事从欢，花路无尽……

期待最美的晓欢教练人生的每一天，都如同她的名字，欢乐无限，笑靥如花。

图片来源：新华社、中国体育图片